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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大学历史系的徐坚教授最近出版了《时惟礼崇——— 东周之前青铜兵器的物质文化研究》,恰好我也研究“三代”,研究青铜器的制作原料,还关心先秦时期铜矿原料的获取手段,唯独对兵器疏于认识,正好就用这本著作取长补短。
  
   我们知道,东周以前基本上流行青铜器,再往后铁器开始流行,铜器在当时生活和考古发掘中的比例显著下降。青铜是一种铜、锡、铅的合金,这几种矿石主要都分 布在中国的南方,具体是长江以南。商、周时期的人们都热衷获取这些矿石原料,从而引发物质、人口和文化的流动,比如说商、周远征淮夷的战争,就与江南的铜 矿石有着密切关系。
  
   当这些远方的铜料流入王朝的核心地带,相当大规模的铜器作坊就开始工作,矿石被加工成各种样式的青铜器皿。其中的样式非常繁多,有鼎、簋、罍、卣、爵、尊 等等种类,分给与王室有关的重要人士,通常是在战争中立功,或者是新任诸侯即位得到王室的认可,有的可能是因为诸侯去世。许多器物上往往还撰有赠予这些器 物的原因,因此我们才有机会了解它们的用途和意义。这些青铜器在主人去世之后,大部分还会随着一同下葬,等待上千年之后被后人挖出,重见天日。由于在《仪 礼》等文献中会提到器物的具体搭配和数目,对应不同的社会等级,因此,在考古发掘中出土的用来体现墓主具体身份、地位的随葬品,又被称为礼器。
  
   礼器其实是一个非常宽泛的分类。我曾经开玩笑地和人说过,凡是考古展览中,标明“礼器”的物品,通常暗示,今天包括研究者在内,都没搞清这件器物的具体用 途,这个庞大的分类中,我们可以举出:玉璧、玉琮、玉璋,其实都不知道原来是怎么用的。当然,礼器不仅是随葬品,按照《论语》“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 侯出”这句的讲法,礼器在诸侯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在用了,只是诸侯死后与其一起下葬。所以礼器很可能包括诸侯生前的大部分物品,比如青铜制成的食器、酒器, 乐器,还有竹木漆器。鉴于青铜食器、酒器或是乐器体量巨大,通常还有重要的铭文留下,所以一直被视作礼器类别的最主要构成。然而,我们很可能忽视了在墓葬 中还占据非常大比例的“兵器”,徐坚认为,兵器也是礼器的一部分,不提兵器,礼器就不完整了。这就是《时惟礼崇》这本书说的第一个意思。
  
   研究礼器有什么意思呢?一方面可以证明古代中国是个等级严密的礼仪之邦,另一方面可以显示研究者的博大精深。因为光是这些器物的名字,比如,在食器这个大 类下面,就有鼎、鬲、甗、簋、簠、盨、敦这几种,对于一般非研究者认全这几个字儿也挺有难度大,我有时也要看着说明牌的拼音才不会念错。再拿鼎来说,虽然 许慎的《说文》里讲了,“鼎,三足两耳,和五味之宝器也”,我们头脑中能想到的比如有“后母戊方鼎”或者“大克鼎”,但这就有两类了,一种是四足方鼎(商 代),一种是三足圆鼎。再按照鼎的足来分,就可以分为锥足、扁足、柱足还有蹄足。这有什么讲究呢,锥足和扁足基本出自商代且锥足更早,柱足和蹄足则是周代 才出现的,再加上鼎耳的变化,种类就更多了。由于不同年代不同地区生产的铜鼎具有一定的稳定性,那么对于没有明确出土情况,或者没有铭文或其他断代材料一 同出土的器物,也可以按照其基本形状或纹饰判断大致情况,这就是一种考古类型学,也可以说是现象学在考古中的应用。这意味着,对于普通观众而言基本差不多 的一大类青铜器,在考古学者眼中,其实存在非常众多的差异,并能提取相当丰富的信息。比如说,考古研究者根据山西临汾陶寺遗址“礼器组合种类齐全……看不 出‘重酒好酒’的倾向。这也大大不同于后来二里头至殷墟王朝以酒器为主的‘酒文化’礼器组合”判断,该遗址与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缺乏直接联系的判断,在逻 辑上是可以接受的。
  
   如徐坚所言,“从二里头时期开始,青铜兵器就已经成为墓葬器物组合的重要成分,并一直持续到秦汉时期,其丰富程度仅次于青铜容器”,说明青铜兵器其实很应 该研究。前人把食器、酒器、乐器这些“青铜容器”研究得很透彻了,但对于兵器除了分为戈、矛、铍、戟、斧钺、短剑、铜刀、矢镞和盾这几类外,就没有深入的 讨论了。一方面原因可能在于,除了少数有铭文外,如越王勾践剑等,基本没有文献价值,即使有字在数量上也远不如铜盘、铜鼎的表面积巨大,所以在以往难免被 人忽略。
  
   那么青铜兵器是否并无研究价值呢,答案是否定的。和青铜鼎的样式多变一样,青铜兵器也有非常丰富的变化。而且研究方法和青铜容器一样,同样适用现象学。这 是《时惟礼崇》这本书说的第二个意思。以铜戈为例,徐坚延续李济的构想,将其分为两大类,分别是夹柲戈和銎式戈,又各有两个亚型,一共四种。实际上就按照 装柄的方式进行分类,夹柲戈就是把像匕首一样的戈绑在木柄上,而銎式戈就像锄头一样,后面有个孔直接把柄插在里面就可以了。接下去,还可以从商周之间的时 段和流行地域上进一步衡量。这种基于具体兵器比如矛、戟的类型学研究可以延伸到所有达到一定出土数量的兵器。
  
   此外,从“情景分析”的角度,在一个遗址中,兵器与礼器的数量对比,放置位置、种类,以及是否在埋藏前有过认为折断的痕迹,都可以成为观察和提取信息的一 部分。比如,提出了“戈-矛组合和钺-刀组合等社会等级表达方式”。当然,在作者多次强调下,我需要突出一下这项“物质文化”研究,通过现象学分析,我们 可以从青铜容器之外的铜兵器、玉器之外获得很多以往没有注意到的信息。
  
   但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其实我们现在还很难非常有效地利用这部分信息。考古类型学的确能给某个较大的理论范式提供可靠的证据,但始终无法独立支撑一种准确 的推断。因为我们始终难以评估,所掌握的出土材料,占当时生活的比重和程度。同时,中国考古学传统中,注重“礼制”的研究范式,或许也难以概括生活的全 貌。“礼”并非一个当代学术语言中的词汇,当我们将其“翻译”过来的时候会发现,这个宽泛的拥有“社会等级、行为规范”等多重含义的术语,其实缺乏一个更 具体明确的指代对象。那么,今天的考古者,究竟要通过被称作“礼器”的物质文化遗存,揭示一种颇为模糊的社会范畴,还是回答另一些我们更关心、也更易于给 出思考空间的问题。比如,这些物品的生产,原料的运输和交换,以及背后的再分配体系,都是一个值得探索的问题。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14年12月28日 星期日 编辑:南都 版次:GB15 版名: 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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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经纬

张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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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张经纬(1982~),人类学者,上海博物馆馆员,主要研究人类学、民族史、当代民族问题,关注全球化背景下中国社会转型期出现的各种新社会趋势。译有《石器时代经济学》、《伊隆戈人的猎头》、《远逝的天堂》、《二十世纪的四种神话理论》等多部人类学作品。文字散见于《南方都市报》、《东方早报》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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