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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开《平如美棠———我俩的故事》的第一眼,我以为又打开了一本丰子恺的画册。丰子恺曾在“学画回忆”一文中写道,“我七八岁时入私塾……《千家诗》每页 上端有一幅木版画,记得第一幅画的是一只大象和一个人,在那里耕田,后来我知道这是二十四孝中的大舜耕田图。……我家开着染坊店,我向染匠司务讨些颜料 来,溶化在小盅子里,用笔蘸了为书上的单色画着色,涂一只红象,一个蓝人,一片紫地,自以为得意。”
  
   《平如美棠》首页就写:“我的完整记忆起始于八岁那年,家里为我举行发蒙的仪式。发蒙先生……捉着我的手在书桌前描红,写的是‘上大人孔夫子化三千七十 士’。”接下一页,真的就是两幅丰子恺风格的“‘发蒙’的仪式”、“描红时之情景”展现眼前。饶平如是这些丰子恺风格画作的作者,毛美棠则是他携手半个多 世纪的妻子。他创作这一幅幅色彩斑斓的图画,有一个令人感怀不已的原因:“美棠晚年听力本已减退,平时依靠助听器,到了病重不再使用助听器时,我便多用文 字与图画与她交流。有时她看了以后,似能有所反应。”这一页的配图是美棠老太太在最后的病榻上挣扎起身,平如先生的旁白是“你要多吃点营养,这样就能早点 恢复健康,马上出院回家”。可惜,老先生良好的愿望未能实现,这是美棠与他相处的最后时光了。
  
   美棠去世,并没有让平如先生的绘画事业中止,他决定继续用自己的画笔和文字将自己与美棠相濡以沫一生记录下来。老先生开始从自己的少年时回忆起来,仿佛对着冥冥中依然聆听的美棠,诉说衷肠。
  
   饶平如出生在江西南城县,少时迁往南昌,在11岁时与后来相伴一生的妻子初次相遇。青年时代,他的人生便与中国的命运交织在了一起,从戎、抗日,入黄埔军 校,为革命军人。内战将起,他依从父嘱,退伍还乡成婚。婚礼在后来成为“南昌起义纪念馆”的江西大旅社举行,在这几张婚礼的画图中,他配上了最浓重、热烈 的色彩和最多令人怀念的细节。“对于我们平凡人而言,生命中许多微细小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缘故地就在心深处留下印记,天长地久便成为弥足珍贵的回忆” ———这是婚礼一毕,精疲力竭的夫妇两人横卧躺倒在江西大旅社卧房中的情景。
  
   新婚之后,正值国共交战,在这千篇一律的宏大历史叙事之下,却隐藏了平如、美棠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为避战火又欲谋生,令他们每每东奔西走,投亲靠友,无意 之间竟走遍小半个南中国。这段岁月的记忆想必总在颠沛流离中度过,即便平如出身士绅家庭,在此时代洪流冲击之下,也难免覆巢危卵,不过在他的画笔下,自赣 至湘,涉桂柳、溯贵阳的寻职之旅却自然成就了一段漫长的蜜月旅行,如在安顺参与苗族赶集,偶然记录了“他们都着蓝色衣裙,上边绣着花纹图案,头上也以蓝布 一层层裹好,神色纯净,置身其间仿佛走进几百年前的社会一般”,向苗族妇女购买板栗,明明才五角钱,竟换来满满一斗笠,“真真成了吃不了,兜着走”。
  
   真正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战争后期,夫妻双双返回故乡,最终落脚上海。“美棠和我眼看身边太多家庭妻离子散亲人反目家破人亡,但幸我们从没有一丝放弃的念 头”,平如用这句话预示了之后很长一段岁月的际遇。旧军官的出身,难逃新社会的洗汰,虽在上海觅得西行之旅未得到工作,但等待他的还有20多年下放改造, 夫妻两地分离的命运。生命最终将团聚还给了平如和美棠,还给了这个坚韧堪受时代变迁的平凡但也幸运的家庭,直至21世纪的第八年。
  
   ,看着书中最后一幅平如老先生的手绘插画《老伴图》,蓦然想到,不是为了质问、批判,而为了忆起曾经的美好,攒下这些美好。那些曾经给我们留下深浅伤痕的不幸,不会磨灭人们心底的善良,它们将成为所有坚强信念、纯洁心灵的见证,一道构成了我们今天的生活本身。
  
  日期:[2013年6月16日] 版次:[GB19] 版名:[文学·非虚构] 稿源:[南方都市报]
  http://epaper.oeeee.com/C/html/2013-06/16/content_1876263.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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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经纬

张经纬

37篇文章 8年前更新

简介:张经纬(1982~),人类学者,上海博物馆馆员,主要研究人类学、民族史、当代民族问题,关注全球化背景下中国社会转型期出现的各种新社会趋势。译有《石器时代经济学》、《伊隆戈人的猎头》、《远逝的天堂》、《二十世纪的四种神话理论》等多部人类学作品。文字散见于《南方都市报》、《东方早报》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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